据能源圈了解到，Dunkelflaute，是德语对“黑暗无风”的表述，如今成了能源转型背景下电力系统的“大敌”。

欧洲电力现货交易所（EPEX SPOT）数据显示，2024年12月12日下午5至6时，德国电力批发市场日前价格超过936欧元/兆瓦时（约合人民币7.123元/千瓦时），为欧洲能源危机以来的最高价。德国过去12个月的平均电价为75欧元/兆瓦时。

虽然电价很快回落，但此次暴涨一方面影响了挪威、瑞典、法国、丹麦等欧洲多国，另一方面，极端天气出现再次提示高比例可再生能源电力系统对灵活性资源的需求。而俄罗斯—乌克兰天然气过境合同即将于2024年12月31日到期，将给刚刚经历价格波动的欧洲能源市场带来更多不确定性。

“黑暗无风”，气电推高电价？

在不少业内人士看来，此次电价飙升的原因在于天气多云且无风。这导致德国可再生能源发电大幅下降，燃气发电出力上升，并且需要从国外购电，因此推高电价。

德国经济部（BMWK）在社交媒体上发文称，“黑暗无风”期间，德国可用风电大约为3.1吉瓦，比往年同期的19.2吉瓦少了近85%。

也有观点认为，不乏火电企业趁机“持留”发电能力，拉高电价。

弗劳恩霍夫太阳能系统研究所（Fraunhofer Institute for Solar Energy Systems）能源研究员布鲁诺·伯格（Bruno Burger）在社交媒体上称，“黑暗无风”期间，超过11吉瓦的燃煤、燃气等常规发电能力无法使用，导致价格上涨。

德国智库Agora Energiewende电力项目负责人菲利普·戈德伦（Philipp Godron）对当地媒体表示，燃煤、燃气发电厂的报告可用容量（reported available capacity）和实际发电量之间确实存在相当大的差距。

德国联邦网络管理局（BNetzA）表示，将调查可能存在的市场操控行为。然而，目前已有包括莱茵集团（RWE）在内的多家德国能源企业表示当时没有故意“持留”发电能力的行为。

中国人民大学应用经济学院助理教授郑㼆对《南方能源观察》（以下简称“eo”）说，随着欧洲电源结构中风电、光伏等不可控电源占比的不断提高，其波动性和随机性显著加剧了净负荷对天气和环境因素的敏感性。这对可调节机组提出了更高要求，需要其频繁调整运行以确保系统的平衡与稳定。然而，这种波动不仅增加了电网调度的复杂性，也显著推高了实时平衡成本。这不仅包括由启停和快速调节引发的直接成本上升，还可能因灵活性资源稀缺而引发可调节机组的寻租行为，影响市场效率。

英国牛津能源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碳中和五十人论坛特邀研究员秦炎认为，发电厂可能根据市场交易规则合理优化发电资产报价策略，不一定达到“持留”的标准，最终还是有待BNetzA公布调查结果。

据当地媒体报道，因为签订了长期合同，大多数德国电力用户没有受到短期电价暴涨的影响，但是一些大型工业用户和能源密集型用户在涨价期间暂时停止了生产。此次电价暴涨也引发了一些德国企业计划将部分产业链转移到国外的讨论。

天然气供应不确定性加剧

2024年12月，牛津能源研究所发布的报告《黑暗无风：推动欧洲天然气需求波动》（Dunkelflaute:Driving Europe Gas Demand Volatility）中提到，尽管欧洲对天然气的整体需求处于历史低位，但是短期内对天然气的需求激增会更加频繁和剧烈，灵活且快速可用的天然气供应对保持欧洲电力市场平衡将起到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据了解，欧盟27国和英国的风电装机容量2021年至2023年增加了35吉瓦，达到249吉瓦，光伏装机容量增加94吉瓦，达到273吉瓦。2024年的大部分月份，可再生能源发电可以覆盖该地区每月电力需求的45%—50%。

随着法国电力集团（EDF）核电修复工作完成，法国核电发电量已接近2021年时水平。2024年的前10个月，欧洲的水力发电也表现良好。

上述报告认为，随着可再生能源迅速发展，核电和水电平稳出力，天然气发电在电力结构中“地位下降”，角色由基荷电源转向了备用电源。但是2024年多次出现的“黑暗无风”事件，增加了另外一层不确定性，就是难以预测的天然气额外需求规模以及持续时间。

欧洲本土天然气产量持续下降，降低了供应灵活性，2022年以来，俄罗斯送往欧洲的管道天然气供应减少加剧了这种情况。不过，储气库和LNG（液化天然气）对增加灵活性以应对需求波动起到了重要作用。随着俄罗斯送往欧洲的管道天然气减少，欧洲LNG进口量创纪录增长。只是LNG供应也存在灵活性约束，比如运输时间。

秦炎预计，今（2024年）冬明（2025年）春欧洲天然气供应存在极大不确定性。

目前俄罗斯依然是欧洲的主要天然气供应商之一，欧洲约15%的进口天然气来自俄罗斯，其中大约三分之一经过乌克兰。然而，俄罗斯—乌克兰天然气过境合同将于2024年12月31日到期，且不太可能续签，仅剩通过土耳其向东南欧和中欧市场运输这一路径，来自俄罗斯的天然气供应将进一步降低。

卡塔尔是全球最大的LNG出口国之一，在俄乌冲突背景下，该国已成为欧洲日益重要的天然气供应国。2024年12月22日，卡塔尔能源部长萨阿德•卡比（Saad al-Kaabi）向媒体公开表示，如果欧盟严格执行新的企业可持续性尽职调查指令，对未能达到既定碳排放的企业进行处罚，卡塔尔将停止向欧盟输送天然气。

2024年前11个月，美国是欧洲进口LNG的最大单一供应商，占比约46%。美国当选总统唐纳德•特朗普12月20日表示，欧盟需要从美国购买更多石油和天然气，以减少双方的贸易逆差，否则可能向欧洲征收格外关税。

被“嫌弃”的德国

德国电价大涨的当天，瑞典电价也突然大涨。瑞典能源部部长埃巴·布施认为，德国能源转型政策及逐步淘汰核电是导致瑞典及其他欧盟国家电价上涨的重要原因。在欧洲统一电力市场的影响下，德国在国内发电水平较低时从瑞典进口电力，而瑞典电价因需求增加而上涨。

德国电力部则表示，瑞典和德国之间只有600兆瓦的电力互联，瑞典电价上涨还是瑞典国内自身原因。德国经济部在社交媒体发文称，欧盟内部能源市场一直以来通过互相进出口能源来提升欧洲整体能源利用效率。“一年之中很多时间，瑞典受益于从德国购买廉价风电，而德国风电出力较少时，从瑞典进口水电，这正是电力交易的运作方式。”

2024年6月，瑞典政府拒绝了在瑞典和德国之间建设新的海底电缆，即容量为700兆瓦的Hansa PowerBridge项目，原因包括担心该项目会导致瑞典电价上涨，使得瑞典电力市场更加不稳定。

挪威是西欧地区重要的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国，其水力发电是不少欧洲国家重要的电力来源，虽然不是欧盟成员国，但是欧洲统一电力市场的关键合作伙伴。

由于德国和北海（the North Sea）的风力发电不足，叠加降温，2024年12月12日，挪威南部日前市场价格飙升到13.18挪威克朗/千瓦时（8.4958元/千瓦时），是2009年以来的最高价格。

挪威政党希望2026年更新线路时取消与丹麦的电力互联。挪威国内呼吁，应像几十年前那样只在确保本国电价较低时才将富余水电送往国外。

据当地媒体报道，挪威电力用户对近年来电价居高不下不满已久，原因包括在与其他国家分享本国电力的过程中不得不支付更高费用，这也可能成为2025年大选之前政治辩论的主题之一。

秦炎对eo说，挪威的反应如此之大，主要还是因为难以理解自身拥有“全绿电”（包括水电）和装机容量充裕的电力系统，电价还如此之高。

秦炎曾参与挪威电网对德国、荷兰、英国几条联络线的经济性评估项目，测算结果是每条联络线都盈利效果良好，挪威国内可能高估了此次“黑暗无风”对挪威电价的影响。

目前，挪威本国电力装机约33吉瓦，联络线传输容量接近9吉瓦。“比例确实非常高，但是不能忽略联络线对受天气影响较大的高水电占比电力系统安全供应的贡献。挪威国内的讨论忽视了这一点。”秦炎说。

她认为，对国内四川、云南等高水电占比省份也是相同道理，不能忽视省间联络线对保障电力安全的重要作用。

悉尼科技大学澳中关系研究院教授施训鹏认为，地区一体化的大电力市场为高比例可再生能源电力系统提供了更大的灵活性。如果没有一体化市场，可再生能源可能需要降低装机容量或在一些时间段面临弃电。不过，一体化电力市场也会输出可再生能源的波动性，影响其他地区和国家电力系统的可靠性。但是，只要出口电价合适，双方可以实现合作共赢。